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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想問為什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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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想問為什麽

沒人來救她。

誰也不會。

眼前還是黃毛泛著油的蔥頭鼻,她喘了口氣,努力看著他額頭上三道很淺的皺褶,他的臉上坑坑窪窪,那麽近那麽近,他的臉就在她的胸前,膚色蠟黃,新陳代謝不好,她看到那些油脂、黑頭和深深淺淺的痘印,他的耳垂上打了一個洞,嵌著一個豹紋花紋的方塊耳釘,他的眼梢下吊,棕色眼睛映出她的身體。

她其實不知道看哪裏,但她又努力地看,混亂地記著,不停告訴自己,簡歡,你要看著,你要記住。你給我看著。你給我記住。

簡歡生理性的眼淚已然讓她的視線有些模糊,但她睜大了眼睛,努力地看著他們,看他們是怎麽對自己施暴。

她要記住他們。

如果她從這裏出去,她一定會讓他們付出代價。

他在拽她。

簡歡不吭聲地伸手去抓住胸帶,死死地攥著。

但女人的力氣怎麽敵得過一個成年男人,就如同她的媽媽再強勢依然被無能的爸爸按著打,無力反抗。

簡歡沒有哭,她在想。

她一定,要讓他們付出代價。

————

黎桓是個小飯店老板,也是隔壁985名校X大學王牌專業金融專業的大三學生,不過他休了學,提早將學到的知識用於實踐,現在只是個小飯店老板了。

小老板得自己掌廚、打掃、算賬,還養了一只好吃懶做的肥貓,平日裏早上九點開店,晚上七點就做不動了,得關門。

今天收垃圾的嬸嬸沒來,前幾天看到她揉膝蓋,估計是風濕病犯得厲害,起不來了。

現在小老板要自己傾倒廚餘垃圾了。

黎桓先精細地佩戴好塑膠手套,每一根修長的手指都完美包裹,這才對著大嬸發的垃圾分類手冊進行正確的垃圾分類,完畢後,他一手一大袋垃圾,拖著往街後巷裏走,他大約是記得這條街的垃圾屋在這,大嬸都往這走。

越走越黑,越走越臭。

黎桓面無表情地走著——這肯定是對了。

他已經想到待會都弄完了,拉了店門,他就去田天那喝杯熱的豆乳鮮奶緩緩,這味兒真是太沖人了。

“……”

他的步子忽地停了。

有細細簌簌的聲兒。

貓兒嗎?

黎桓又走近兩步,他聽見有人劇烈倒氣,女人,有一聲沒一聲,他是個廚子,鼻子不錯,油汙的膩味和剩菜的腐臭刺激得他幾乎都閉氣了,但他在這災難般的氣味中分辨出些許煙味。

天色黑了,人是看不清,但煙頭那一點忽明忽暗的紅火星他還是看到了,打火機一明一滅的火他也瞧見了。

這條街上有地痞,每個地域都有,黎桓和這些人沒業務關系,不太認識,不過這條街上的他還真認識。

道上的人都知道,煙鬼陳重,不好惹。

遇上得避開。

黎桓不是個愛多管閑事的人,但記得邊伯賢說丟了個學妹,他見過,但他記不清臉了,不過邊伯賢說戴著個眼鏡,穿著格子衫和馬甲,套著個棉服。

地上有一副眼鏡。

裏頭是個女人。

陳重不欺負女人,除了邊伯賢的女人。

黎桓擡起眼,遙遙對上陳重的眼神,陳重看見他了,一雙深陷的眼看人像看死人,如兩塊包裹死屍的琥珀。

他們對視著,陳重沒說話,他的臉被火光照著,忽明忽暗。

打火機的“叮叮”聲兒停了。

巷子黑了。

所有人都看向黎桓,微光下,眼睛亮得詭異。

黎桓沒楞著,他松了手,垃圾袋塌在地上發出細碎的聲響,他小心而迅速地摘了碰過垃圾袋的手套丟在垃圾袋上,沒讓自己的手臟了。

在那群人采取行動前,他拿出手機,翻出聯系人,發了個定位。

那些人已經註意到他了,進食中的鬣狗不允許別人分食,咆哮著嘶吼著。

“那邊的幹什麽呢!”

“看什麽看!滾!”

“黑子你去看一眼那小子在幹什麽!”

黎桓冷靜地舉著手機等待對方接聽。

“嘟——嘟——嘟——”

“艹!那小子在打電話!”

“給我放下!”

“日你媽聽到沒有!!艹!放下!!”

電話接通。

“我看見你在找的人了,”他盯著前方的黑暗,那些人看到他了,聽到他了,正沖他沖來,掛下電話前,他的語氣毫無波瀾,“叫晏惟和晏一來,事兒有點麻煩。”

風刮到眼前。

通話結束。

兩人對付他,一人奪過了他的手機,一人在喊:“沒報警!”

“看看有沒有發語音消息,發了給他撤回!”

黎桓動也未動,睨了那人一眼,語調平淡:“我打的電話。”

“你他媽小白臉給老子閉嘴!”那人兇惡地伸手擰他的胳膊,黎桓雖一米八五,但瘦削,眉眼細長又舉止斯文,是一枚禁欲系美男,還系著黃色小雞圍裙,看著,總歸是細皮嫩肉好欺負。

黎桓看他的手都要碰上自己,那指甲黑黃,臟,他忽地擡腿,誰也沒看清他的動作,就聽“咻”一聲,風刮過,他的腳已經狠狠蹬在來人蛋上,動作那是無比狠辣,但是臉上依然是優雅端莊、一本正經,誰想到這麽個貴氣的男人會這些下三路的招數。

命根已碎,子孫亡了,那人痛得慘叫一聲,在地上被火燙了似的滾來滾去。

另一人見狀立刻撲了上來,又被一招斷子絕孫。

“陳重,”黎桓看向還靠在墻上吞雲吐霧的人,在腳邊人的慘叫聲中收腿,淡聲道,“這麽久沒見,規矩都忘了?”

黑暗裏誰也看不清楚誰,但誰也知道誰是誰。

“規矩,什麽規矩,”被喚作陳重的人吐了煙蒂,抽下耳上夾著的煙叼在嘴裏,他打了一下手裏那銀色的打火機,火來了便把臉湊過去點上嘴裏叼著的煙,蹙眉,急急吸了一口,緩緩吐出一口煙,在煙霧繚繞中,他懶散道,“現在不比過去兩年了,黎小公子。”

“那是邊伯賢的人,”黎桓說,“邊伯賢的人你不能動。”

“邊伯賢的人?”陳重難得笑起來,他一笑就被煙嗆著了,“黎小公子,咳咳,黎桓,你以為我是為了什麽接這個活?咳,為那個小丫頭片子的那點錢?”

他咳得厲害,彎著腰,聲聲沈悶,但他在笑。

黎桓皺眉看他:“笑夠了?”

陳重搖頭,指尖夾著的煙還在燒,他抽了幾根了?地上有了幾個煙蒂,他抽的猛,抽的快,總歸心死的人不怕肺癌。

他恢覆了冷漠的神情,盯著那煙頭,低沈道:“他是阿嬌的男人,阿嬌為他丟了命,他不能背叛阿嬌。”

“這女人,”他叼上煙,瞥了簡歡一眼,“活該。”

黎桓眉頭皺的更緊:“你過了。”

陳重沒回答,他吐了口煙,目送著那煙滾散在夜色中,半晌,道:“黎桓,阿嬌回不來了。”

“我能做的,只有替她守著她的東西。”

阿嬌這名字有魔力,聽了,再冷硬的心都要動搖。

黎桓沈默了許久,他終於動了——脫下了羽絨服隨手扔在一邊,他也不嫌地上臟了,擡腕,指尖微動,松了兩顆襯衫扣子露出深陷的鎖骨。

“抱歉,”他神色清冷,“我也得替伯賢守住他的東西。”

陳重把打火機收進皮衣內兜:“你兩年沒動過手了,銹了。”

黎桓盯著他,擺好架勢。

陳重對上他的眼神,手指動了動,終是掐了煙,他像狼,眼睛冷而亮:“好,那就來。”

“讓我看看黎小公子的本事。”

沒人按著簡歡肩膀——是有人替她吸引了註意力,簡歡在恍惚中依然嗅到了生機,她猛地有些清醒了,趁亂掙紮起來,卻被黃毛又扇了一巴掌,扇得她眼冒金星,重重砸回墻壁,她的鼻子一熱,溫熱的液體流了下來,流過嘴唇,慢慢變涼。

“臭女表子你他媽再跑?你跑啊?!”耳鳴聲越發嚴重,她聽不清黃毛刺耳的辱罵。

她恍惚中看到不遠處有兩人打了起來,纏鬥著,一時不分勝負。

即使是這樣,她也逃不掉。

“媽的現在怎麽辦?!”

“先把視頻錄了!有東西在手裏沒人敢動我們!”

“快點!”

黃毛再沒了戲弄折辱簡歡的餘興,撕扯她胸罩的動作猛然急迫起來。

簡歡聽到自己驟然加劇的心跳聲,原來這便是絕望,無能無力的絕望。

“啊!”

她於幻覺中,聽到尖銳的氣流擠壓聲,沈悶的碰撞聲,一聲痛呼,什麽倒地了,拽著她胸衣帶子的手松開了,帶子彈回,“啪”地打在她赤/裸的肩膀上。

眼前的黃毛晃成一道黃色的虛影,滾到一邊去了,取而代之的,是一只版型挺闊的黑紅色倒勾高邦板鞋。

一道風刮過她的鼻尖。

她的瞳孔瞬間放大。

那鞋尖停在她眼前五公分的地方,擦著一點泥,看得到鞋底的紋路,精細的裁縫,完美的色彩拼接。

那是她很眼熟的鞋子。

那個平靜的下午,她坐在學校街邊,捧著奶茶,偷偷看這雙鞋子,以及這雙鞋子的主人。

她記得,很貴很貴。

“歡歡。”

有人喊她。

簡歡鼻青臉腫地擡臉看過去,又瞬間低下頭去,她不想讓人看見,這副尊容一定比平日醜千倍、萬倍,而她已經夠醜的了。

有人伸手碰她的臉,指尖溫暖,但她躲開了,她不想讓任何人碰她。

任何人。

那人又低低喚了一聲她的名字。

“歡歡。”

他一直喚著。

“歡歡。”

簡歡避不開他,她恍惚中記得這個聲音,稍稍擡起了一點頭。

一片黑色。

印象裏的那個人穿黑色多,如夜行動物,只有眼睛漆黑裏一點點明朗的光,但方千千曾和簡歡說,那個人喜歡的是紅色,熊熊火焰的顏色,如古言裏的少年鮮衣怒馬,看萬山紅遍了,意氣奮發。

那也是血液的紅色。

那人伸手,她沒躲。

那人動作輕柔地為她系扣子,從下至上,被黃毛扯壞了好幾顆,也沒幾顆好扣的,於是那人沈默地替她攏上了遮擋她裸/露的身體。

很冷,衣料冰冷。

她有些本能地抗拒,但那人的動作不容反抗。

可很冷。她縮著。

那人給她穿針織衫馬甲,小心翼翼地套過她的頭,微微蹭到她被眼鏡刮傷了的眼角,她下意識“嘶”了一聲。

那人的手頓了頓。

透過針織衫的縫隙,她看到那人緊緊抿著的嘴唇,粉色的,漂亮的,像是果凍,總是彎彎帶笑的嘴唇。

他彎腰撿起她腳邊的棉服,拍了拍,給她穿上,緊緊地把她包住,到最後不知是為何,情緒失控了似的,他用力拉著領口,簡歡能感受到,他的手有些微微的顫抖。

但她自己也在抖,衣服冰涼地貼上來,冷得直哆嗦,也許只是她自己的錯覺。

那個人沒有選擇把自己的衣服脫下來給她 ,而是把她被脫掉的衣服重新給她穿上。

他要她恢覆原樣。

無關她的冷暖。

他要他的東西恢覆原樣。

他的憤怒源於所有權被挑戰,憐惜來源於占有欲 。

那個人沒有說一句話,專心地覆原他的小兔子。

簡歡也一聲不吭,安靜得真像個木偶,任那人擺布,聽話,麻木。

最後他給她戴上眼鏡,鏡腿慢慢地探入耳鬢亂發,很小心地,和上次在運動場上故意用尾指擦過臉頰營造暧昧的游刃有餘不同,他不像是個瘋狗,像個騎士,虔誠地給自己落難的亡國公主戴上皇冠。

簡歡閉了閉眼,餘光瞥見他的手,真好看,她茫然地想,白皙、修長、柔軟、溫暖,是天賜的寶物,是所有形容詞能夠得到的最高榮譽。

可她此刻一定很醜,蓬頭亂發。

簡歡木然地看到他轉過身去,將黃毛和拍視頻的人按在地上,她聽到哀嚎聲,聽到破碎的聲音,聽到悶響。

那聲音漸漸弱了。

簡歡什麽都沒聽見,她沒有一點動容。

她的思緒散開來。

她沒見過。

沒見過這樣的邊伯賢,但現在她看見了,見過他像踩垃圾一樣無情地踩著人的身軀向她走來,她忽而意識到,他是一只瘋狗,生於荒野,善於廝殺,喜好血腥。

他對她的溫柔,是裝的,也是真的。

“簡歡!”

又有人跑來了,那人抱住了她,猛烈地、毫不顧忌地,像一頭獅子一般撲住她,熾熱得令人無法承受。

簡歡偏頭去看。

入眼是入鬢的劍眉,如墨的眼眸。

是晏惟。

簡歡聽到晏惟在耳邊說什麽,但她沒有聽,她看向邊伯賢,邊伯賢走過來了,臉濺上了不屬於他的血,眼睛深黑,他看著她。

簡歡張口,啞得沒能出聲。

可她想問,她一直想問,一直只有一個問題。

為什麽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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